核心观点
“去产能政府应不应该下指标摊派？国企改革为什么推不动？债转股银行为什么不积极？下一个逃离深圳的会是谁？美国为何推迟加息？香港金融中心的地位被取代了吗？房价还会涨吗？……”记者的问题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直接，吴敬琏先生非常耐心的一一作答。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吴敬琏在接受媒体采访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与记者的问答，吴老趁机表达了对媒体的质疑：“诸位传媒大家都说不要以GDP论英雄，但是你们老发上个月（GDP）哪个省第一、第二、第三，怎么回事呢？”（整理：Amelie 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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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您认为中国的金融体系应该如何为供给侧改革做好服务？
吴敬琏：怎么能够把我们的金融体系改造成能够发挥重要功能的体系？这是核心的任务。现在具体说有很多的市场了，比如证券市场、期货市场，在这个领域内总的目标就是要通过金融智力的发挥，使得我们资本资源的配置更加有效，这样就引导了实物资源的配置更加有效。比如说刚才吴行长讲到的破产是有两种，一种是清盘，清盘就是了结了。另外一种叫破产保护下的重整，就是说给一段时间的宽限期，在宽限期做重整，如果重整不成功再清盘，都是叫实现资源的配置使得资源，包括企业家资源了结之后可以重新投入业务。
刚才讲到了要有个人破产制度，我们跟发达国家相比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个人破产制度。没有个人破产制度自己就了结不了，这一辈子就什么事都干不了了。个人破产制度就是在保护债权人权利的条件下给债务人重生的机会，就是这样的功能。
其实现在金融已经发展了几百年时间了，有很多很好的经验。现在我们要提供供给侧的效率，就是要实现资源误配给扭过来，实现资源有效的再配置，金融在这里面起了非常大的作用。
问：您怎么看债转股？
吴敬琏：九十年代末期的债转股我是参与过设计。那次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政府买单了。我们用了一种办法，世界上各国出现了债务积累，有可能出现系统性风险的时候有两种办法。系统都积累在银行里了，要把银行解脱出来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办法是政府主导的。第二种办法是银行自己把好银行、坏银行分开，在一个银行里面有两个部分，把有问题的资产放在坏银行里去，把好银行解放出来进行业务。我们用了混合的办法，就是政府主导，但是建了四个资产管理公司，也就是四大专业银行每一个建一个，每一个银行都建一个配套的资产管理公司，然后政府买单了。这次的我不清楚，好像是银行买单了。如果银行买单这里面就有问题了，议价怎么议？买单以后能不能参与经营？有没有钱参与经营？有钱参与经营了，有没有能力经营？这都会有问题。
问：有的银行是不愿意做股东的。
吴敬琏：是。做股东也有两条，第一是如何收购，上一次四大资产管理公司都是按照账面价值，背后是政府给了1.4万亿。这次是银行，银行用什么价格收呢？第二，能不能在董事会里有代表来控制这个银行、这个企业？
问：吴老，现在有一种说法是去产能如果按照市场化主导因素，会影响到进度和效率，也就是说也要兼顾一些行政手段来去产能，您觉得如何兼顾行政的手段和市场的手段呢？
吴敬琏：我觉得也许是行政手段不能不用，譬如说煤炭和钢铁现在是分指标的，中央给了各省指标，各省分到市，市里再选哪几个企业去产能，他们用什么标准呢？你到落实的时候按照什么标准？我认为市场手段为主，行政为辅。刚才讲到有几个省已经出现了一些好的事例，我只听到的，湖南三一重工和中联重科都是市场化的办法去臃员、去产能，做得很好。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比如钢厂的指标下去之后到市里怎么办？那就会像上次山西煤矿的事情，就是按照规模去弄。后来民营企业基本上都全部被国有煤矿兼并了，到现在山西煤矿简直是一塌糊涂了。
这种指标只要能够发挥市场的优胜劣汰功能，政府要做的事第一个是开通渠道，第二个事是兜底。
问：怎么理解兜底？
吴敬琏：就是员工安置，比如失业保险等等。我今天又没有时间了，就没有办法讲了。现在对于九十年代末期这一次改革，好像宣传有点片面，只说了一条限产压锭，不是的。1997年就开始“限产压锭”，限产是限制产能，压锭就是有些老的纺纱锭子砸了。其实到了1998年发现光这一条不行，就有了两条。第一条是大力扶持民营企业的发展，这是1998年4月做的决定，而且有非常强的措施。第二条是从1999年开始的国企公司化改革，虽然这个改革没有进行到家，只是在二级公司做了，一级公司（集团公司）没有改。但是这方面特别是发展民营企业、中小企业，这个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国有企业下岗职工，主要是民营企业雇佣了，这时候市场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当然当时1997年确实首先是下的行政办法限产压锭，那是下指标的。
问：您怎么看当前国企改革的进展？
吴敬琏：国企改革我不知道进度怎么样，我最关心的是什么呢？我觉得十八届三中全会最重要的决定就是对于国企的管理，国家作为所有者对它的管理从管人、管事、管资产，转向管资本，这是最重要的一条。我不知道现在进行得怎么样，可能各个地方情况不太一样。比如管资本中间有一条是拨付大量的国有资本到社保，社保基金委托一些资产管理公司去管理，这就是管资本了。看起来只有山东做了，山东也是地方国企。三中全会决议是有明确的决定，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
问：吴老，您今天在会上提到政府“有保有压、有扶有控”的政策，是部分肯定了政府的作用吗？
吴敬琏：今天我就是说用这种行政办法，我认为是无效的。政府作用是提供公共品，不是直接去干预微观经济。这不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短期和长期的问题。有保有压看起来很快见效了，从长期看呢？
问：好像地方政府各个部门也不愿意推动去产能，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吴敬琏：现在的市场体制并没有建立，有些事情就很难解决。另外包括诸位传媒大家都说不要GDP论英雄，但是你们老发上个月哪个省第一、第二、第三，怎么回事呢？
问：不要GDP论英雄的观点其实是挺偏颇的，实际上西方国家也都有GDP的目标，比如美国每年都有GDP目标。
吴敬琏：在哪儿有？你刚才说在什么地方有？
问：比如法国有五年规划，然后说今年会增长多少。
吴敬琏：你知道法国病是什么吗？法国病就是大政府。佩雷菲特有一本书专门讲《法国病》，你可以去看看。
问：周边国家都在关注一带一路，您怎么看这些政策对中国经济的影响？
吴敬琏：只能从报上看来。像一带一路这个事情，如果我们作为一个大家的良性互动来说是非常好的事情。一方面，中国公共基础设施建设的力量非常强，而且富裕产能很大。另外一方面，有一带一路有关的国家，公共基础设施是非常薄弱、非常差，所以这本来是一个互补的。如果作为一个地区的良性互动共同发展是非常好的事情，对大家都有好处。但是这中间夹杂着一些地域的一些政治、军事之类的因素，如果变成这样的东西就有了各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的考虑，这个事情就会发生问题了。
问：香港近两年金融的地位对中国来说慢慢没有那么重要。您怎么看香港金融业的发展？
吴敬琏：可以看看我以前的一些文章，譬如珠三角甚至泛珠三角（包括西南地区）相比长三角的弱点在哪里呢？没有金融中心。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首先是深港一体化，甚至是香港成为泛珠三角的中心，这样珠三角经济的发展就会如虎添翼。长三角有一个好处是上海，上海金融中心相比香港是差得远了。这一点从大陆内地的人和香港人来看过去都有点思想障碍，我们这里有一个问题还不是跟香港的关系，每一个地区都想自称体系。广东省自己里面的港口就搞不成组合港，交通专家已经在说组合港已经是国家之间的，都可以打破国家界限了。我们在一个国家里面都做不到，一个省里面都做不到，这就比较难。香港方面据说也有想法。
问：人民币越来越强势，有人建议港元脱钩美元盯住一篮子货币、甚至可以与人民币挂钩，对此您怎么看？
吴敬琏：还是一个具体的问题，其实还有很多障碍。譬如说金融从业人员的资质认定两边的标准就不一样。在我看来香港比我们更成熟，我赞同老同事蒋一苇的说法，深圳学香港，全国学深圳就行了。在这种问题上不牵涉到国家主权的问题。
问：您怎么看房地产对实体经济的侵蚀？在中国，房地产之外的支柱产业应该是什么呢？
吴敬琏：华为搬离深圳，这就不好嘛，很不好。
这个事情牵涉到宏观政策，你要扩需求、保增长，就要货币超放、信用膨胀。在资产负债表出现了问题的情况之下，多发出来的货币流动性往哪里走呢？不会往实体经济走，就往资产市场走，在世界各国都是这样的，所以房地产就会涨。比如第一季度大放水，（房价）马上就会涨，现在好像有一点要落的样子，这就会压抑实体经济的发展。虚拟经济是双刃剑，搞得好的时候虚拟经济是有助于实体经济的发展。搞得不好就全靠钱生钱了，对实体经济是有抑制作用的。
问：您觉得未来房地产会怎样发展？
吴敬琏：关键问题在于宏观经济政策，而不是在于房地产本身。因为那么多票子，人拿到票子总要保值，保值到哪儿去呢？现在消费品的价格是在下降的，因为产能过剩嘛，那一定到资产市场上去，并不是本身的事情。
问：下个月马上就开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了，现在中国和美国经济政策外溢效应很关注，在这两个国家之间是不是要建立一种经济协调机制？
吴敬琏：经济协调机制非常困难，美国推迟提高利率其中的一个考虑就是怕中国一下出了问题，中国出了问题就是全世界都出了问题。因为最近有人说中国央行去问美国央行什么时候加息。银行的领导也不会那么幼稚啊。这一定是谣传。你要知道，连美国美联储的负责人都不会事先知道的。
Tips：
限产压锭：上世纪90年代末，国家对纺织业进行的“限制产能”政策，即通过减少纱锭的数目，来限制纱厂的生产规模。这一政策造成了大量纺织厂的倒闭和纺织员工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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