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港求子冻卵的女性：15万港币起步 物质精神都准备好
专访茂宸集团主席兼行政总裁高宝明
划重点：
- 在香港被誉为“生子圣手” 的妇产科医生何永超告诉《棱镜》，几年前，已经有不少内地夫妻到他的诊所寻求辅助生殖的服务，近几年有增长的趋势。
- 目前在内地平均8对夫妇就有一对不孕不育，占比约12.5%到15%。内地很多不孕不育夫妻选择香港，一是看重香港医生的专业水平，二是香港的整体成功率会较内地高些。
- 在内地，由于受法律限制，目前只有当女性身患癌症，影响后续卵巢功能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冷冻卵子。与内地相比，香港的法律允许单身女性冷冻卵子。
- 金融中心之外，在不远的未来，辅助生殖中心或许将成为香港另一个标签。
作者 耿荷 发自香港
两年前，来自上海的“高龄产妇”周月（化名），在香港顺产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这是一个试管婴儿，回想起从在香港检查出内膜移位，到取卵，再到孕育的过程，周月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10年前开始，从事外贸生意的周月每年都会去香港购物，后来还发展到在香港做身体检查。她说，此前自己并非像别人想生却生不了，那会年轻就是忙事业、到处玩，当检查出来内膜异位时，她已经快40岁，开始担心如果再不生，之后就没有精力养孩子。于是，她决定试试看生一个。
“香港的医疗态度相对好些，费用也比内地高不了太多，而且内地通常要排队很久，香港去诊所之前预约好时间，去到诊所无需等待太久。”这是周月眼中香港医疗服务的优点。最终，她选择在香港做了试管婴儿，在这里完成了从一名丁克到母亲的身份转换。
在内地，伴随着二胎政策的放开，以及女性生育年龄的不断延迟，不孕不育率持续增长。目前，治疗不孕不育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常规药物治疗、手术治疗和辅助生殖技术（IVF）治疗。其中，由于妊娠率最高，IVF成为最主流的选择。
平安证券研报显示，我国不孕不育患者已超5000万，其中约30%(1500万)患者需要IVF治疗，按平均费用15000-16000元计算，预测IVF潜在市场规模高达2250-2400亿元。
但相较于内地巨大的需求来说，相关服务仍难以覆盖。多年来，香港在辅助生殖领域，一直走在全球前列。近几年，随着内地富裕阶层的崛起，他们愿意付出较内地更高昂的代价，来这里寻求更加友善、更注重隐私保护的辅助生殖服务。
近期《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细则》出台，当中写到推动区内九市二区一体化，推动优质医疗卫生资源紧密合作，支持港澳医疗卫生服务提供主体在珠三角九市按规定以独资、合资或合作等方式设置医疗机构，发展区域医疗联合体和区域性医疗中心。这些发展规划再次给香港辅助生殖行业带来新的憧憬。
“生子圣手”的内地客户
（配图：《棱镜》采访香港妇产科医生何永超）
香港妇产科医生何永超，在香港被誉为“生子圣手”。造访他诊所的病人，当中不乏非富即贵的名流。
何永超诊所所在办公大楼内，常年有不少香港媒体的摄影记者在此蹲守，为的就是拍到那些到何永超诊所的知名人士。《棱镜》翻阅港媒早前报道，诸如刘德华的妻子朱丽倩、吴君如、刘嘉玲、陈慧琳等娱乐明星，均曾被拍到赴何永超诊所求医。
作为香港最知名的妇产科医生之一，在过去20多年，何永超见证了整个社会生育问题的与日俱增，也亲历了香港辅助生殖产业的发展。
他说，从统计数据来看，女性在35岁之后，卵子的质量的确会急剧下降，年龄是影响卵子质量最重要的因素，而卵子质量不佳则是导致不孕不育的主要原因。
“现在不孕不育似乎已经变成一个全球性的问题，主要原因或许与环境污染有关，如果空气、水都有污染，就很容易变成全球性的问题。”何永超说。
近几年来，何永超也感受到自己诊所客户和业务的全球化，特别是内地客户的涌入。何永超向《棱镜》表示，其实几年前，已经有不少内地夫妻到他的诊所寻求辅助生殖的服务，近几年有增长的趋势，当中不少人是居住在临近香港的省份，但也有来自黑龙江等更远地方的夫妻。
何永超说，目前全球试管婴儿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无论从取卵到药物再到胚胎培养，都较前几代技术有了很大进步，但对于最终能否成功孕育出一个婴儿，需要对整个过程的运作有充分的认识。“你对整个过程掌握的越好的时候，处理起来的成功机会就会提高。” 何永超如此介绍自己的成功经验。
香港大学妇产科教授何柏松，在过去6年间也感受到了内地客户的明显增加。
从业40余年的何柏松，早年亲手创办了香港大学玛丽医院辅助生育中心。自2012年香港大学深圳医院开始运营之后，他便穿梭于深港两地。
他说，在过去这些年，香港一直是周边地区和国家，不孕不育夫妻寻求帮助的一个重要选择，他治疗过的病人不少来自菲律宾、泰国、澳门等地，当中最多的病人还是来自内地。
和周月不同的是，还有不少内地病人，在香港生下试管婴儿后，甚至还选择留在了香港。80后母亲小蕾（化名）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丈夫年长她近20岁，婚后在朋友介绍下，小蕾和丈夫成为了香港妇产科诊所的客户，并如愿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儿子出生后，考虑到香港医疗和教育的水准较之内地更好，小蕾便在香港安了家。
如今，小蕾的儿子已是香港一家私立幼稚园的小学童，而她成了一名全心全意照顾儿子的“全职妈妈”，丈夫则继续在内地打拼生意。
为何是香港？
近日，正准备赴港上市的辅助生殖服务提供商锦欣生殖，在聆讯资料中援引弗若斯特沙利文的研究称，全球不孕症患病率从1997年的11.0%上升到了2017年的15.0%，其中中国2017年也达到了15.5%。这就意味着，中国2017年约有47.7百万对不孕症夫妇。
另一组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在内地平均8对夫妇就有一对不孕不育，占比约12.5%到15%，在香港，大约每6对夫妇就有一对不孕不育。
在内地夫妻的不孕不育率持续增长的同时，内地的财富也在迅速增加。普华永道曾预计，到2025年底，亚太地区高净值客户财富总额将达到42.1万亿美元，占全球高净值客户的40%。
财富的积累，促使内地的富裕阶层寻求更多内地之外的医疗服务，香港成为他们主要的选择地。
根据香港人类生殖科技管理局数据统计，2010年香港试管婴儿周期数量还仅为1783宗，2010年大幅增至4016宗，2016年为5136宗，2017年为5099宗。
一家中资券商医疗行业分析师对《棱镜》表示，内地不孕不育夫妻选择香港，一是看重香港医生的专业水平，二是香港的整体成功率会较内地高些，毕竟做试管婴儿花费高、也需要调整身体，所有患者都是抱着期望能够一次成功的心情。此外，香港与内地临近、语言也通，到香港寻求服务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情。
对于香港做试管婴儿成功率较高的说法，何柏松认为，这是客观的事实，一来是因为香港的医生英文水平较好，更利于阅读和学习专业论文、期刊，当有新技术出来，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及应用。
“香港通常只会放入子宫1至2个胚胎，而内地通常可以放入2至3个，甚至更多，放入胚胎越多，容易出现多胎，风险也就越大。此外，香港的医疗机构对隐私的保护优于内地，很多到香港求医的夫妻也是看中这点。”何柏松说。
据平安证券研报显示，目前内地IVF技术仍以第一、二代技术为主，成功率在30%-40%之间;而何永超担任创始人的宝德胜利诊所采取的是第三代试管婴儿技术(PGS/PGD)，40岁以下成功率可达39%-62.9%之间，远高于内地水平。
今年已逾六旬的Judy，早年由北京移居香港，她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第一代试管婴儿的受益者。在经历50次人工授精和5次试管婴儿失败之后，她终于得到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因为这段非同寻常的生育经历，后来让Judy成为了一名妇产科诊所的工作人员。距离Judy做试管婴儿，已经过去近30年。在她看来，目前香港相关技术更为成熟，从前期取卵、受精卵培育，再到将受精卵植入子宫，都更加接近自然状态、更加可控。
周月也是在结识Judy后下定了在香港做试管婴儿的决心。为了这个孩子，周月前后花了15万港元。她感恩早年努力工作，让自己有一定的经济基础，现在可以在家专心照顾宝宝。
（图说：《棱镜》采访香港第一代试管婴儿母亲Judy）
与内地医院做试管婴儿价格相比，香港的花费仍较为高昂。《棱镜》询问多家医疗机构获悉，包括前期身体检查、取卵子和精子、胚胎培育以及植入的价格，首次价格均逾10万港元，稍好些私家诊所则需要15万港元左右。
如果第一次植入失败，再次植入冷冻胚胎的价格则会稍低，仍需约几万港元至十几万港元不等，具体收费因不同机构而不同。
相较于香港的收费，内地公立医院价格则大为低廉。有内地母亲向《棱镜》透露，内地三甲医院做一次试管婴儿的价格，从各项检查到最后植入胚胎成功受孕，总共花费约4万元人民币。
“物质和精神都准备好再做，否则会很累。”周月感慨道。
独立女性冻卵目的地
相对于那些求子不得的夫妻，还有一个女性群体，她们也在最近几年多次往返内地与香港，为了冻卵。
32岁的夏桃（化名）就是其中一员。
夏桃早年赴港读书，曾在金融机构供职，去年开始与朋友加入了创业的大潮。比起找寻一个生活伴侣来说，事业占据着她现在绝对的生活重心。
几个月前，她接触到了去香港冻卵的朋友，于是有了这个决定。在她看来，自己现在单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婚，而女性的卵子质量在35岁之后会明显下降，现在不想要孩子不等于说以后一定不会想要。
“就是抱着给自己买一个保险的心态去做的这件事。”她说。
在内地，由于受法律限制，目前只有当女性身患癌症，影响后续卵巢功能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冷冻卵子。与内地相比，香港的法律允许单身女性冷冻卵子，冷冻周期为10年或者到55岁，以年限长者为准。但若需要解冻再培养成胚胎，则一定需要是已婚的情况下，且只可以使用配偶的精子，培育胚胎。
据市场公开数据统计，香港一次取卵的费用大约6万到12万港元不等，后续卵子储存费用大约每年1万港元。另一个提供冷冻卵子的主要目的地——美国，一次取卵的费用大约1.3万到2万美元不等，一年储存的费用大约几百美元。
“说难听点就是自己非常强势，不想委屈自己，随便找个男人，（冻卵）这个东西说实话也不便宜，花费很高，而我自己有这个能力。”夏桃说。
这几年，像夏桃这样的白领多金女性越来越多，她们慢慢进入中年，仍无固定配偶，但经济独立，希望透过冷冻卵子，为不确定的未来购买一个保险。
夏桃说，在她做了这件事情之后，身边有两个年纪差不多的朋友，也产生了强烈的赴港冻卵意愿。
“中国是很大的一个冻卵的客户群体，冻卵在内地的兴起也与一些明星效应有关系，例如徐静蕾，但内地客户还不知道怎样获得有效信息。”夏桃述说着他们这个群体的烦恼。
美国生殖学会早前曾指出，对于38岁以下相对年轻的女性来讲，一颗冷冻卵子能够成功孕育出婴儿的概率是2%到12%。
“自2012年玻璃冷冻技术成熟之后，冷冻卵子的存活率可以达到九成，冷冻卵子和新鲜卵子的差别已经不大了，随着技术的不断成熟，特别是近两三年，女性选择冷冻卵子的个案有明显的上升趋势。”何永超说。
不过对整个冷冻卵子产业来说，仍待时间的培育。京华山一研究部负责人彭伟新对《棱镜》表示，香港冷冻卵子行业现在刚起步，需要时间去拓展，当然最大的市场需求来自内地。但相对于很多欧美国家的法律来说，香港的监管较为严格，例如不允许代孕、只能保存一定的时间等。
“香港的法律还没跟上科技的步伐。”彭伟新说。
金融中心之外的新标签
不可否认，无论是试管婴儿，还是冷冻卵子，香港正以其医疗技术、服务以及相关法规等方面的优势，吸引内地有足够财力阶层，赴港寻求服务。
统计数据显示，中国的辅助生殖市场规模正以15%的年均复合增长率增长，预计到2019年市场规模将达到185亿元。
商人的嗅觉最为灵敏。在他们看来，如果能将两方对接起来，并进一步将相关服务由香港，延伸至内地，甚至东南亚地区，这将带来丰厚的回报。
在香港金融行业，高宝明是一个被不少人熟知的名字，他与“李嘉诚御用银行家”梁伯韬，早年一同经营曾经如日中天的港资投行百富勤，亲历了最早一批“巨无霸”公司赴港上市的辉煌岁月。
多年来在金融市场的打拼，练就了高宝明敏感的商业嗅觉。几年前，他加入茂宸集团，便开始部署母婴童市场。世茂房地产的创始人兼主席许荣茂目前持有该公司17.16%的股份，为该公司控股股东。
在高宝明的主导下，自2016年9月至今，茂宸集团累计斥资10亿港元，先后收购了由何永超成立的宝德医务集团、香港Women’s Clinic两家妇产专科机构，以及基因检测公司新亚生命科技的42.9%的股份，并将上述多家机构合组为香港辅助生殖医疗集团。
根据茂宸集团提供的数据，香港辅助生殖医疗集团目前在香港辅助生殖市场的占有率为30%，是该领域香港最大的单一机构。
现任茂宸集团主席兼行政总裁的高宝明对《棱镜》表示，目前内地能做不孕不育服务的医院约400家，相对于需求，服务严重落后。此外，在开放了二胎政策之后，很多年纪较大的夫妇会有生育困难。
相比香港一年约5000个案例的市场份额，内地市场这个一年70万需求的大蛋糕，茂宸想分一杯羹。“以上这些因素都让辅助生殖这个市场充满潜力。”高宝明说。
微医作为内地最大的在线医疗服务平台之一，这两年开始关注跨境医疗。“过去几年，内地患者到香港寻求辅助生殖的需求已经很大，而且仍在持续增长。”微医首席策略官陈弘哲接受《棱镜》访问时表示，“在微医看来这是一个需要抓住的机会。”
茂宸集团这些年的一系列发展，也引起了微医的注意。2018年5月，微医斥资1.17亿港元，投资香港辅助生殖医疗集团，持股19.5%，这是微医自成立来首笔在内地之外的投资。
香港茂宸集团和微医的联手，正是香港医疗服务和内地需求对接的一个写照。按照他们的计划，未来会将香港的辅助生殖医疗服务，先拓展至大湾区，再进一步延伸到整个亚洲地区。
“接下来茂宸集团将和微医针对赴港寻求辅助生殖的群体，推出医疗旅行服务，进一步对接内地患者和香港的医疗资源。”高宝明说。
除此之外，香港目前储存卵子的能力仍较为有限。茂宸集团首席营运总监郑达祖对《棱镜》表示，技术上来讲，香港处于全球领先水平，但是香港还没有所谓的卵子库。
郑达祖透露，茂宸集团正在研究该公司旗下卵子库的选址，当中有几个考虑因素，第一是安全性，不能有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供电也需要有保证。另外，法律法规方面，也要能提供一个好的发展空间，可以为整个亚太地区的客户服务。
尽管冷冻卵子的市场规模仍然不大，但增长的趋势却较为明显。何柏松对《棱镜》表示，从香港医管局的数据来看，冷冻卵子的个例每年都在增加，2016年香港有59个冷冻卵子的个案，到2017年就增加到98个，“增加的趋势在那里”。
金融中心之外，在不远的未来，辅助生殖中心或许将成为香港另一个标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