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教授：中国应对美国挑起贸易战的六大策略

腾讯财经特约 作者/张杰，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研究院教授

美国总统特朗普于北京时间3月23日0时50分许在白宫正式签署对华贸易备忘录，当场宣布，将有可能对从中国进口的6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并购。这样的信息就宣告了中美之间当前以贸易为主的战略竞争格局的全面开启。中国的古语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从中国的利益立场和以及中国所坚持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价值观体系来看，如何有理、有据、有节地回应和应对美国挑起的贸易战，就成为摆在中国乃至全球各国政策制定者面临必须思考和应对的重大紧迫问题。

一、冷静评估美国挑起贸易战的多重效应

首先，美国挑起的贸易战，最终很有可能破坏的是众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所依赖的自由贸易体系和全球贸易规则，从根本上损害的是众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贸易利益和生存发展空间，必定会引发众多的竞争者和反对者。需要冷静看到的是，美国挑起的贸易战，表面上似乎是直接针对中国的贸易活动和贸易利益，然而，从深层次角度来看，在由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国际大买家以及高技术企业，遵循自身利益的立场所构建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和贸易的客观现实下，作为全球价值链贸易和分工体系中的低附加值获得者、创新能力被俘获者以及技术被封锁者，中国肯定不是既有的全球价值链贸易和分工体系的最大利益获得者或唯一的利益相关者。事实上，美国针对中国所挑起的贸易战，实质上最终很有可能造成的结果是，既会破坏甚至摧毁类似德国、日本等等多数西方发达国家的根本利益，也会损害和消灭印度、巴西、俄罗斯、印度尼西亚等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甚至生存机会，因此，从这层意义上来看，美国挑起的中美贸易战，制造的不仅仅是中美之间的贸易竞争问题，更有可能引发的是美国与全球其他多数国家的广泛利益冲突、利益竞争与敌对情绪。

其次，中国即将拥有世界最大规模消费内需市场，这既是中国对世界经济贡献的主要来源，也是得以熬得过中美贸易战甚至世界经济可能发生的“孤岛主义”的重要法宝。中美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既均有维护自身利益的自私一面，也均有推动全球经济共同发展以及提供全球贸易和投资公共产品的一面。但是，不容忽略的是，自从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中国越来越成为世界经济动力的最主要贡献者。更为重要的是，按照现在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2017年中国社会消费零售总额超过了5.7万亿美元，已经与美国持平，并会超越美国。中国即将作为世界最大规模、最为吸引力、持续开放的消费市场之一，不仅仅近几年成为世界经济增长动力的最大贡献者，而且，也是维持中国经济可持续增长内生动力的定海神针，同时，更是中国应对美国挑起的贸易战的最大博弈筹码，是中国维护自由贸易体系以及吸引利益相关者甚至同盟者的重要法宝。试想一下，即便美国破坏瓦解了当今世界的自由贸易体系，世界经济退回到原始的“孤岛主义”式的发展模式，中国也会利用自身相对齐全的工业体系和庞大的内需市场，获得自我循环式的增长机会。

最后，要高度认识美国当前所存在的世界货币铸币税、全球贸易体系利益最大获得者和民粹主义之间的新“三角不可能定理”。从美国总统特朗普最近一系列战略谋划的核心动机来看，既要维持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霸权利益，又要获取全球贸易利益体系中的最大蛋糕，既要保持美国在自主创新能力体系、战略性新兴产业以及高端产业等方面的全面优势，又要促使传统制造业回归来保护国内相对低技能白人工人的就业利益，实质上，这已经构成了世界货币铸币税、全球贸易体系利益最大获得者和维护民粹主义之间的新“三角不可能定理”。换而言之，针对美国的特定地位而言，这些战略目标之间在根本上存在相互冲突且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美国不可能同时实现世界货币铸币税、全球贸易体系利益最大获得者、保持美国在自主创新能力体系、战略性新兴产业以及高端产业方面的全面优势以及促使传统制造业回归来保护国内相对低技能白人工人的就业利益这四大目标。因此，从这层意义上来看，美国总统特朗普挑起的中美贸易战，未必具有合理性以及可持续性，很有可能在相当程度上演变为一种谋取短期利益或自身选举利益的策略而已。

二、当前中国应对美国挑起贸易战的六大策略

第一，实施对等贸易制裁策略。针对美国总统特朗普挑起的贸易战，实质上，中国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让空间。中美之间的战略博弈，正在走向典型的“针尖对麦芒”和“胆小鬼游戏”的博弈模式，要么同时退让，坐到谈判桌旁，展开合理谈判，要么玉石俱焚，双方都蒙受巨大损失，就看谁的最终承受力更强。针对美国总统特朗普每一次针对中国产品或投资的贸易制裁，中国必然会制定出相应的同等规模的产品或投资贸易制裁。特别是针对中国而言，不要陷入谁更加依附谁、谁的产品更容易被替代、谁更容易受损等的简单认知逻辑困局，事实上，打哪里的板子都痛，割哪里的肉都疼，相互依赖模式下的对等贸易制裁策略，对中美双方产生的贸易制裁效果都是相同的。

第二，挂钩技术封锁和技术垄断策略。美国总统特朗普挑起中美贸易战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认定中国违反了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强迫美国企业转让技术。客观事实是，中国的“技术换市场”策略已经被证明是完全失败的，最好的例证就是汽车行业。针对美方提出的违反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以及产业政策和政府补贴的指责，中国的对应策略应该是，一方面，将美国带头设置的针对中国的各种技术封锁政策以及关键产品的禁止出口政策，作为违背市场公平竞争原则的技术垄断重要证据，将之作为对美国产品和投资进行对等贸易制裁的重要依据和工具；另一方面，针对利用自身的技术垄断优势地位来获取巨额垄断利益的美国跨国公司，征收专门的技术垄断关税以及反市场垄断罚款。

第三，依据增加值贸易核算策略。国内外大量的科学研究以及国际机构的测算表明，在全球价值链分工和贸易体系之下，中美之间的贸易顺差规模，在考虑剔除中国出口到美国的产品中所进口别国的资本品和中间品贸易的条件后，将会被缩小到约为原有贸易顺差规模的50%-60%。而且，中美之间的贸易顺差中有部分是由在中国的美资企业所创造的，而且，美国统计的贸易逆差规模还包含了第三国通过中国香港的转口贸易。因此，中国应提出增加值贸易的核算策略，将之作为后续的中美贸易谈判的主要依据。

第四，坚守分离均衡博弈策略。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针对中国打出了一系列的对抗牌，钢铝产品征税、最近签署的所谓《台湾旅行法》以及刚刚签署的针对中国贸易备忘录，面对美国打出的这些眼花缭乱的组合拳，中国的对应策略，应该是区分哪些是中国的根本战略问题，哪些是价值观差异问题，哪些是经济利益竞争问题，保持战略定力，见招拆招，一一回应，千万不可落入美方所搞出的多重博弈策略的陷阱之中。对于事关中国根本利益的战略问题，没有丝毫谈判的回旋余地，对于经济利益竞争问题，可以通过谈判解决的，绝不要掺和或扩大到根本利益层面或价值观差异层面。能谈的才谈，不能谈的一概不谈，坚决不接受任何的混合博弈策略形式的利益交换，坚持一码归一码的分离均衡博弈策略。

第五，牢守WTO规则策略。无论是反制美国挑起的贸易战，还是后续可能的双边贸易谈判，中国均必须将WTO规则作为反制和谈判的权威依据，始终坚持和牢牢站在维护WTO规则权威性和唯一性的基本立场。美国依据自己的利益，肆意践踏和破坏WTO规则，这恰恰是美国最大的弱点和理亏之处，既会加剧世界货币铸币税、全球贸易体系利益最大获得者和民粹主义之间的新“三角不可能定理”矛盾的积累和爆发，也会加剧削弱美国的软实力以及加快美国精心打造的所谓国际同盟的瓦解过程。要始终坚守的信念是，以WTO为主的全球自由贸易规则，才是全球绝大多数国家经济可持续增长的基础所在，才是代表全球绝大多数人民利益的根本所在。

第六，加快深入改革开放策略。中国当前的经济发展模式，在处理政府和市场关系方面，确实存在一些突出的认知误区和政府过度干预行为，导致了在不少方面发生了违背市场公平竞争原则以及违反WTO规则的行为和现象。针对美方关切的这些问题，中方需要给出明确的答复以及改革措施。即便美方不接受中方的这些改革策略，中国也会逐步赢得全球其他国家的认同和理解，增加中国在全球经济发展模式以及全球贸易规则中的公信力，从长远来看，这为中国推行“一带一路”倡议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观，提供更为持久的支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