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国开行董事长陈元访谈实录

• 刘萌：联合国契约组织是一个实行会员制的组织，我们现在在世界上的130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近万名的企业会员，在中国大约有260多家企业加入了联合国契约组织，我注意到国家开发银行是中国唯一的一家国有银行（5月18日前数据）加入联合国契约组织的。那么您是在哪一年做出这样一个重要的决定呢？

  陈元：这是在2006年，当时陈瑛女士担任联合国全球契约的一个职务，向我提起了联合国全球契约的理念，就是一个企业不仅要从事经济活动，还要看到它的社会责任，履行社会责任。我觉得这个理念很符合开行的理念。因为开行作为一个开发性金融机构，它不是追求利润最大化，而是追求经济社会的发展，同时也要追求社会人文的进步。这两个方面是密不可分的，所以我觉得这个理念很符合开行“增强国力，改善民生”的目标。所以我们当时就觉得加入了。我们很拥护这个目标，我们觉得社会和经济是密不可分的，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我们应该把这两者很好地结合起来。

  反腐败是社会责任一部分

  刘萌：我想您当时在签署的时候一定也注意到了我们的十项原则，这十项原则分别涵盖了人权、劳工权益、环境保护和反腐败四个领域。您站在国家开发银行的角度，您认为这四个领域当中哪一个开行面临的挑战最为严峻，为什么呢？

  陈元：我觉得人权、劳工权益、环境保护、反腐败这四个方面跟我们的关系都比较密切，我们最早接触的是反腐败，因为在中国的金融系统曾经出过腐败的案件，我们对这个问题特别关注。我们觉得反腐败是社会责任的一部分。后来我们又关注了环境，因为生态环境是全人类共有的，不能因为一时的经济活动就破坏环境，要把环境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后来我们又想到了人权和劳工权益，特别是劳工权益。在中国过去是大企业多，现在要发展小企业，小企业是人们就业的主要渠道，大量的小企业将成为社会主要的组成部分，所以人权人的基本的生存权，劳动权，以及作为劳工所有的权益应该是得到基本的保障，特别是在中小企业和各种艰苦条件下的劳工权益，应该成为保障的一个基本部分，这样社会和经济才可能是持续共赢的，共赢不能光是合作的商业伙伴之间的共赢，也必须是劳动者和雇主和企业主共赢才行。

  刘萌：您刚才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利益相关方的概念，您刚才强调了企业不仅仅一方面是谋取经济上的利润，更多的也要谋求一些社会上的收益，所以在企业社会责任领域利益相关方的诉求是国家开发银行长期以来持续关注的。

  陈元：对，实际上利益相关方，公众、大众的利益诉求是整个经济活动必要组成部分，虽然它不是经济的直接组成部分，但是它是经济的外围客观基础。如果没有这些平等的劳工权利、人权、环境权和反腐败的透明度，那么人们就不可能在一个公平、公正的社会环境当中进行劳动进行创造财富。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我们必须把它结合起来考虑，才能取得经济效益。经济效益必须是这些社会条件都得以满足的时候才会出现。

  刘萌：所以从您的观念来看，这四个领域十条原则，对于国家开发银行来讲都是同等重要的。

  陈元：对。缺一不可。

  实施绿色信贷绿色金融

  刘萌：刚才您也谈到了环境保护方面，我们也知道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非常重视气候变化问题，他在国际多个场合强调了50、50、50挑战。这三个50意味着在2050年的时候，世界的人口将增加50%，同时要想维持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全球的温室气体排放必须要减少50%。您认为对于一个金融性机构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能够发挥怎样的作用？

  陈元：我们觉得金融机构在经济当中有独特的作用，可以推动很多事情来进行。像刚才说的在人口、环境这些方面减排、减少污染的目标，是可以通过金融来加以实施的。其实就是把社会发展的目标、环境发展的目标和金融发展的目标一致起来。我们建设的时候要求他能够减少污染排放，要求他能够适应人口增多所带来社会环境变化。只有这样的要求才可能实现污染排放减少50%的要求。

  金融我们把它更多的称之为社会发展推动力，它可以安排社会资源。那么在环境相关的经济领域的一些项目，比如说矿山的开采，植树造林，比如河流污染的治理这些环境生态的项目，本身都可以是经济系统的组成部分，本身都是具有经济效益的。所以我们去推动这些事情的时候，要求他在环境治理上发挥出作用。

  江河湖海一旦污染，就要花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去恢复它，这个代价是非常大的。所以我们就应该让他从一开始就着眼于几百年，上千年的可持续的目标看待生态，去正确运用环境的资源，这样使得环境能够长久可持续地保持健康生态。

  刘萌：那么国家开发银行有没有采取一些政策上的倾斜去支持绿色、低碳产业的发展？

  陈元：我们一直以来对绿色低碳采取一系列的支持办法，首先就是把它列为发展的重点，在规划的阶段把生态绿色的项目作为重点项目，这样我们实行起来就可以提前实行。

  再有一个把绿色和生态的内容作为重要的项目的组成部分来实行，比如说安徽巢湖的生态治理就跟安徽省建立了合作关系，内容就是治理湖泊污染，这是项目最基本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更有效地更直接地实施生态环境改善，实施绿色信贷、绿色金融。

  这样的项目在开行现在是越来越多了，我们还在对一定的项目实行利率和其他贷款期限的优惠政策和条件，使得这些项目有较好的金融条件得以实施。当然我们这样所做的是求得金融和绿色生态环境共赢。

  刘萌：您刚才讲得特别好的一点，让我想到了现在在企业社会责任领域两种对立的观念。一种是他认为企业社会责任是一种负担，认为我对企业社会责任投入更多是增加了企业的成本，有损企业盈利能力。那么另一种观点我想也是您讲到的，国家开发银行正在实践并且已经证明了的，就是企业对社会责任、对环境治理等方面的投资可以增强企业的长期盈利能力。在我们的金融机构特别是银行有一个指标能够显示市场的业绩就是不良贷款率，您能告诉我2011年年底的时候开行的不良贷款率是多少吗？

  陈元：到去年年底不良贷款是0.4%。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成果，我们在取得这个成果的同时从事了大量的经济社会发展所必须进行的项目。我们的理念就是在进行一些别人看来不可行的项目时，特别是一些民生项目，比如说辽宁的棚户区改造，很多人认为这将是一个赔钱不赚钱的项目，我们却用一个市场运作的方法，深入进行去设计规划。最后这个贷款不但顺利的完成，建成了几十万平方米，上百万平方米改造的居民保障性住房，而且贷款全都是优质贷款。我们节约出大量的土地可以用于城市的其他建设和开发，这本身就是使土地和资产大大增值，使人民群众受益的一个项目。

  在从事社会公益性的项目的时候，不一定就要赔钱，要是把两个方面结合好的话，可以既有经济效益，又有社会效益，使两方面得到兼顾。

  刘萌：刚才您给我们举了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在国家开发银行里面是不是有一种机制对这样的投资项目回报有保证呢？

  陈元：对，我们在内部有一种动力和目标。我们利用开发性金融的方法，一定能够把人们过去没有做过的，认为是经济上不可行的项目，变成经济上可行的项目，这样的例子是不胜枚举的。我们认为只要你去努力，就能够使绝大多数看上去不可行的项目，看上去像是蓝海的项目，最后变成红海项目，变成经济上成熟可行的项目，变成市场运作可以进行的项目。

  所以这是我们很重要的理念。我们每天也都是在这个创造性的过程当中看待项目和开发的。

  新能源潜力巨大

  刘萌：能源问题是全世界比较瞩目的问题，同时联合国本身也注意到了能源对于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通过了一项决议，就是把2012年确认为人人享有可持续能源国际年。您知道去年的时候潘基文秘书长他专门成立了一个人人享有可持续能源这样一个全球高级别的小组，您也接受了他的邀请加入当中。您认为国家开发银行在参与国际层面上的重大活动当中，能发挥怎样的作用呢？同时您个人参与这个小组有什么样的体会可以和大家分享的吗？

  陈元：我们觉得参加这个小组对我们是一个很高的荣誉，因为人人享有可持续的能源是一个社会目标，当然它还有经济内容。能源应该说对人的生存条件来说是一个基本保障，没有能源生存条件会大大恶化，很到贫穷国家这方面还有很大的差距。中国现在在这方面有初步成就，但是还很不够，我们要在几个方面继续努力。一个是传统能源能惠及千家万户，惠及人民群众。这样就需要把天然气管道，像电网一样送到千家万户；而且保障煤电和石油天然气发电设备能够保持良好运行，提高运行质量，使人民群众能够持续享受到稳定的能源供给。

  另一方面，我觉得在新型能源上我们要投入最大的力量，比如说太阳能、风能还有地热这些新型能源上，提供的潜力是巨大的。我们现在的技术正在面临新的突破，很多新的能源技术已经开始应用到社会生活当中去了。

  我们现在在全国是支持新型能源最多的银行，全国基本上所有新型能源的开发商、制造商我们都给予信贷的支持，他们不单在中国国内，在国外也发挥了很好的积极作用。把新型能源扩散到中国每一个偏远地区，特别是贫困地区。太阳能能够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得到应用，而且在国外得到大规模的应用，这是我们非常高兴看到的。

  这样我们可以减少对化石能源的直接依赖，可以更多的使用直接能源，让它们能够为可持续能源发挥作用。说到底最终人们的能源将会更多的来源于可持续能源，而不是来源于化石能源，减少化石能源使用是最重要的内容。我们觉得我们做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而且我们认为所做的工作也是一个起步，愿意在今后继续做好这方面工作。

  国开行中小企业贷款占总额1/6

  刘萌：您曾经也提出过一个倡议，人人享有平等的融资权。这是国家开发银行在中国首推的一个理念，现在有一些民营企业以及中小型企业抱怨融资难或者是贷款难，您认为国家开发银行要如何通过贯彻人人享有平等的融资权理念来帮助解决这样的困难呢？

  陈元：我觉得对于国家开发银行来说我们有责任来推动人人享有平等融资权的理念。因为融资从经济社会发展来说，从工业革命以来的社会历史变化，往往是少数大企业先得到融资的权利，然后才是中小企业得到融资权利。社会发展到今天大企业已经不是社会的全部了，大量的中小企业在社会当中发挥了更加积极的作用，特别是在就业和社会基本福利方面。

  人人享有平等融资权是建立和谐社会和科学发展社会的重要部分。要是没有人人享有平等融资权，就像人们在教育上不平等一样，他就失去了发展的机会。平等融资权是人人可以发展自己事业的一个机会，作为一个发展中大国，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我们应该发展人人享有平等融资权，这样就需要我们一些大银行的机制把它改造，深化下去，深入到广大中小企业当中去。同时能够实现银行运作其他必要的风险防范和方便便利的要求。

  现在开行中小企业的融资能够达到1万多亿，占全部贷款六分之一差不多。我们还特别注重下一步为小微企业服务，他们的发展更是突出显示了就业作用。

  我们要像国际上的同行学习，德国的复兴信贷银行有一个专门的任务，就是扶持中小企业，所以我们也给自己找了这一个职责——要支持中小企业，支持小微企业。只有他们发展了，社会才能发展，大企业才能发展，我们作为银行才能最终得到发展。

  所以只看到大银行的发展还是不够的，必须看到小微企业跟他们相联系的中小银行发展，还有为中小银行服务的机构发展，这才是全面的。

  刘萌：支持这些小微企业，中小型企业也是国家开发银行关注民生、缩短贫富差距这样一个有利的手段。

  陈元：是的，我们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责任，是不可推托的社会责任。

  刘萌：我还注意到，其实国家开发银行不仅仅关注中国中小企业，同时在非洲也曾经为29个国家非洲国家和地区的中小企业提供贷款。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2015年我们这八条目标即将到期，其中第一条就是消除全球极端贫困和饥饿，您认为国家开发银行作为来自中国、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的开发性金融机构，在扶贫、减贫方面，有怎样的责任?

  陈元：我觉得扶贫和减贫对于开发性金融机构更是一个非常紧迫的任务。所以我们在欧洲，在美洲，在非洲都设立了中小企业发展基金专项贷款，用于支持当地的中小企业发展。特别在中亚国家，我们支持他们中小企业贷款已经开始收到了增加就业的效果，改善民生的效果。

  我觉得这个对于广大公众来说是最直接的，所以我们愿意在非洲国家进一步开展中小企业贷款，加强跟当地银行的合作，支持他们在当地寻找最适合的中小企业给他们贷款。

  同时地我们在美洲欧洲国家，也希望能够对经济社会不够发达的国家来发展中小企业，这是社会发展的重要组部分。我们希望有一天对中小企业的贷款能够占总贷款额的三分之一左右，能够成为最大的中小企业、小微企业贷款的银行。

  在194个国家和地区派驻工作组

  刘萌：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走出去，到海外进行投资，那么您认为国家开发银行对帮助中国企业更加负责任的走出国门，能够发挥怎样作用呢？

  陈元：我们对大量的中国企业走出国门、海外投资是持积极支持的态度。我们也大量贷款，特别是外汇贷款都是为这些企业贷的。当然我们也跟外国公司直接贷款，也向外国公司直接贷款，支持他们和中国合作。

  我想这些企业在走出国门之后首先会遇到当地情况不熟悉，水土不服，另外在当地缺少合作伙伴和缺少融资的来源。所以，我们作为本土银行跟他们一块儿走出去，一方面我们帮助联络当地政府的相关机构，比如使馆、商务处，还有当地政府的一些部门，取得当地政府机构的理解帮助和支持。组成一个合作好的氛围，推动他们在海外的业务拓展。

  我们在他们有融资需求的时候提供贷款融资，支持他们在海外的发展。同时在海外还帮助他们做发展规划，帮助所在国对一些重要的基础设施，比如说港口、公路、电厂、工业开发区做规划。这样企业到那可以有好的投资条件，所在国政府也很高兴，能够促进他们经济的发展。

  现在我们很高兴在全世界194个国家和地区都派出了工作组，有的已经是代表处和分行了，他们在当地都起着积极推动先锋先导的作用，中资企业和他们的合作上进行得非常密切。我觉得我们这样发展下去，中资企业在国际上将会发挥很大的作用，会收到互利共盈的积极成果。

  刘萌：那么您认为开行在做了这么多帮助中国企业走出去的台前以及幕后的工作，您认为这也是社会责任的内容吗？

  陈元：对，这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因为中国经济是在世界经济支撑下发展的，现在从贸易上来说已经是世界第二大国了，从GDP的数量来说也是世界第二。但是我们在市场的依赖程度，比如石油、天然气、铁矿石、金属，对世界的依赖程度都超过50%，所以中国经济的发展离不开世界经济的支持，我们要想发展必须先让世界也同时发展，我们以最大的能力来支持世界发展。那些资源生产的国家，才能以他们的资源来支持中国经济发展。我们想这是一个互相支持和互惠互利的过程，所以我们必须尽最大力量支持人家发展。

  刘萌：我们也知道国家开发银行在社会责任方面走出了国门，和很多国外的银行金融机构进行培训以及交流，您能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故事吗？

  陈元：我们觉得这方面的培训交流很有意义，最早的培训是从周边国家开始的，比如说东南亚国家，这些国家原来欠发达的金融体系,使他们不太了解金融都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首先是向他们介绍中国，特别是开发银行、开发性金融在中国经济当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使他们非常高兴。他们觉得这是发展中国家的金融，能够为自己的发展服务。

  同时作为发展中国家的金融机构，也要有世界眼光，要看到自己的社会责任、国际责任，要为世界发展做贡献负责，要为社会发展负责做贡献。我们这方面的培训使他们大开眼界，非常兴奋，一些非洲来的代表都抢着来参加我们的培训，一些东南亚国家和中亚国家也都是非常兴奋，每次来都是希望人尽可能多，供不应求；希望参观的项目更多一些，更多的了解我们的情况；希望把我们的经验带回去，在他们的经济发展中也运用同样的理念，同样的思维方式。

  我们的理念和思维对他们产生了很强的感染力，这是真理的力量，大家都是被真理所折服。所以愿意在同样的指导思想下努力促进金融发展，促进大家之间的合作，我觉得这个收获还是很大的。

  刘萌：今年的6月份联合国将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办2012年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联合国全球契约组织企业提供一个非常宝贵的参与机会，我们将于6月15到6月18号举办“里约+20企业可持续发展高峰会议”。这个会议中我们也非常荣幸也得到了国家开发银行和您的支持。您作为中国企业的代表，对这次大会有怎样的期待，您最想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陈元：我感到这次会议对于促进全球契约的推广和普及将会是很好的机会，我们愿意把中国开发银行所做的事情以及所践行的理念在会上向大家做介绍，使大家了解我们。我们更愿意在各种场合下，比如说多边和双边场合跟很多国家深入地交换意见。

  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要使大家理解这个世界是一个整体，大家都是相互关联的，我们为全球契约、为社会责任所做的事情，最终会反过来帮助各国经济社会发展，促进我们之间的合作。我想带给他们的就是这样的想法。